柠檬树鬼鬼

【深宫曲同人】朱门渐深(二)

文/柠檬
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  二、芍药见展多颜色

  

  宓秀宫离圣宸宫不近不远,离瑶倾宫倒只有几步路的距离。

  碧霄担心那些新来的宫人手脚不麻利碰落了东西,自请留在阁里看着,便只有诗情端着绒缎盒子跟在我旁边。瑶倾宫与宓秀宫情状不同,宝缨阁之上的瑶光殿尚有主位在,见沈常在之前,少不得要见见这位贤妃娘娘。

  “你看我身上可有乱错?”等人通传时,我压低声音问诗情。

  诗情迅速在我通身上下扫了一遍,比了个拇指:“小主且宽心,并无任何不妥。”

  我这才点点头,放下心来等着。不多会儿,瑶倾宫内女官走了出来,朝我略一福身:“任小主,娘娘唤您进去。”

  “有劳姑姑。”我颔首以示意,迈步进得殿去。

  初入殿内,我便闻见一股茉莉香味,中又馋合了别的香调,可惜我于香道并不精通,闻不出其中奥妙,只觉得这香气恍若幽谷之云,似淡非浓,似幻非真。殿中摆设,一应与这香气合宜,古朴精巧,清新隽永,卷帘垂幔层层叠叠,纱雾朦胧中,传来一阵悦耳的清铃声。

  透过这层蜜合色渐雨绡帐帘,我瞧见一道银红身影晃了晃,紧接着,这位贤妃娘娘便从帘后走了出来。

  我微微一怔。

  只见她挽着单螺髻,发间并不见繁簪重钗,只用一道绛紫绸绦白玉芙蓉冠束着,加上那身东珠绣青鸾天鸣银红箭袖袍,与我想象中蒙络摇缀、百褶曳地的妃子形象相差甚远。

  幸而愣神归愣神,我还没忘眼前人身居从一品三妃之尊,福身行礼道:“嫔妾宓秀宫美人任氏,请欢贤妃娘娘安。”

  她并未叫我起身,只上下打量了我一番:“哦,你就是那个有‘三绝娘子’之誉的任氏?”

  闺中叫人起了胡顽的称号被骤然提起,我不由得赧然:“回娘娘,不过是未出阁时姐妹们胡诌的诨号,令娘娘见笑了。”

  “起吧。”贤妃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解释,摆摆手道,“别的不说,你的规矩倒顶好,没那些不长见识的轻狂样。有什么事找本宫就直说,本宫正要去打马球,没什么闲工夫待客。”

  我一噎,失笑。

  这位欢贤妃娘娘,倒真与我闺中听闻时一样颇有不凡处。想来这身利落打扮也是为了打马球专门换得。

  “回娘娘,嫔妾初来宫中,规矩尚浅,既贪新鲜想四处走动,又怕冲撞贵人。”我回道,“便取巧来娘娘宫中拜会,想着或能得教一二,如今娘娘事务在身,嫔妾不敢叨扰,且奉景泰蓝头面一套以表敬意。若能在瑶倾宫游览盛景,也是嫔妾的福气。”

  我说完后,诗情立即乖乖将盒子奉上。

  贤妃却没看盒子,反而似笑非笑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:“任美人的规矩,着实不必再教了。依本宫看,反而能去教教别人,让那些不知轻重的浪荡蹄子什么是体统。”

  我吃不准她这话是正或反,只得挂着笑回道:“娘娘盛赞,嫔妾愧不敢当。”

  “含琴。”她摆摆手,叫身边女官接了盒子,“想走动也随你,任美人这么聪明,想来不会自个儿去些找死的地方。本宫就不多招待了。”

  说完,贤妃娘娘没再看我,大步流星地出了门。

  待跟在她身边的女官也走了,我才松下一口气,赶紧带着诗情走出瑶光殿,往宝缨阁行去。

  路上无人处,诗情感慨道:“这位贤妃娘娘的性子可真利索,都叫奴婢反应不过来了。”

  “将门虎女,爽朗利落也是正常。”我仔细注意着,确信四周无旁人,这才松了点口风,“这位贤妃娘娘是晋南道总军参将之女,听说昔年圣上尚在东宫时,她身居侧妃便得了特许在上林苑红衣纵马,肆意潇洒,便有‘琼宫烈衣胜须眉’的美名。你岂不知这‘欢’字一号,就出自东山居士名句‘飞骏驰盈路,欢尽一城春’?”

  诗情讪笑道:“这奴婢上哪知道去?像小主这样博闻多才,实在世所罕见。”

  “得了,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我爱听闲言杂事?”我毫不在意地戳穿她,“我倒也未曾想过闺中打听的事情能派上用场,如今看来,知道一些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。”

  诗情一脸“受教了”的表情,用力点头,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问:“对了,小主既是什么都知道,那接下来要去见得那位沈常在,小主知道些什么?”

  “我何时说过我什么都知道。”我纳罕地驳了她一句,倒也没将这没把门的话真正放在心上,“不过,我还真知道沈常在如今对我是什么想法。”

  “真的?”诗情奇道,“对小主什么想法?”

  “她啊,现在必定恼我恼得狠了。”

  “啊?”

  

  确实是恼了,还恼得不轻。

  我素来知道这样自视颇高的女儿家若是让人下了面子,该有多生恨。之前在汇德门那一遭,虽不是我故意,却难免招她怨怼。

  于是我特意在宝缨阁门外站了一通,待里头人把那些什么“不怀好意”“有意让本小主出糗”之类的气话说尽了,这才抬脚进去:“姐姐这儿收拾得怎么样了?我那儿留了人手后,实在坐不住,厚颜来姐姐这儿讨盏茶吃,还望姐姐不嫌弃。”

  吓了背对门口的沈常在一跳。

  她体态风流,腰肢又软,这一受惊仿若花枝缀朝露般勾人心魂。但回头见是我,她的脸色霎时变得难堪起来,尤其是目光在我新换的豆绿对襟与寒烟翠簪上滞顿一息后,脸色愈发黑了:“……嫔妾沈氏,见过任美人。”

  待她说完福身,我赶紧过去将她扶了起来:“好了,别这么多礼数,姐姐当我看不出来你不愿意行这个礼么?这儿就我们两个,何不自在说话?”

  这话说得有些离经叛道、罔顾规矩了,沈常在愣了愣,还要拗出那副生气怨怼的表情,反而显得不那么自然:“美人这是说什么话,难道还盼着别人对自己不恭敬?”

  “我当姐姐是可交之人,自然不用盼着姐姐恭敬。”我攀着她胳膊,笑眯眯道,“还是姐姐嫌弃我初见时穿得不好看,不堪相交?那我如今也改了,姐姐可不许拿这个做笺子怪我。”

  “你……任美人可真是个怪人。”她想是被软话触动了,偏面上不肯给好颜色,索性别过去不看我,“像你这样出身,哪有伏低做小,这样上赶着让人嫌弃的?没得丢了你尚书府的脸面。”

  “咦?”我故意一边问,一边将脸颊凑到她眼前,“谁嫌弃我?姐姐么?可姐姐先是指点我该选芙蓉锦堂春的眼彩,又是替我打赏嬷嬷,我怎么没看出半分嫌弃的意思来呀?”

  说起之前“充大”那回事,她面皮又飞上一抹红晕:“你给我起开,谁是想帮你不成?自作多情,早知你出身,我还费个什么劲。来叫我一个小小常在姐姐,亏得你还是高门大户出身,一点规矩没有。”

  语气已然是软和了。

  我见她眼神赧然躲闪,前半句便只当没听见,单回后半句道:“宫中是爱以品阶定姐妹,但我刚刚不是说了么,我视姐姐为可交之人,自然要厚脸皮图亲近。姐姐要实在过意不去,我问问姐姐芳龄?”

  “十六。”她答得很快,答完却显得十分后悔,手上推搡了我两下,可惜没推开,“你又想打什么坏主意看我笑话?”

  我笑道:“看谁也不会看姐姐的,我今年十五,以年纪论来,这不是天该你当我姐姐么?”

  以年纪定姐妹也是使得的。许是我找了个能说得过去的由头,她面上终于回转过来了,再瞧我时,目光既软和,又不忿:“我还以为你不表家世任我发话是想……罢了,是我误会你,你别吃心。”

  我笑了两声,牵着她坐下了。

  既给贤妃娘娘送了景泰蓝头面,对着我说“有意相交”的人自然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。我将事先从腕上褪下的五宝蜜蜡手钏递给了她:“算不得什么好东西,但我俩初交,总要给姐姐些见面礼,好教姐姐知道我心意诚挚。”

  她将手钏放在掌中细瞧了会儿,白我一眼:“算不得什么好东西?妹妹当我瞎子呢,我这儿的东西总归没你的好,就这对红翡耳珰看的过眼,算是回礼了。”

  说完,她从绿玉手中拿过那对耳珰放在了我手中。我俯眼细瞧,只见掌心那双耳珰鲜妍通透,成色不俗,颇有“赤药毓华内外通,艳光映照水晶宫”的意思在里头,便笑了:“姐姐还说我,你不也蒙我呢么?只瞧这耳珰,自选秀那日以来,莺燕如云,从别人那我哪里见过这样好的珠玉?”

  “放在你手中,也只是一般了。”沈常在勾出一抹笑,愈发显得眉目风流,语气却不怎么在意,“放在美人身上,它才更好看不是。”

  我皱皱眉,抬指戳了她胳膊一下。

  “做什么?”她疑惑地望过来。

  “姐姐叫我美人,我姑且就算是姐姐在夸我了。”我笑眯眯地说,“但好歹姐姐也为我考虑考虑,我总不能直接叫姐姐‘常在’罢?”说完,我还特意对她眨了眨眼,惹得她有些别扭地回推我一把。

  “行了,你一个大家闺秀,这么卖乖讨巧也不怕让人笑话。”她说完顿了顿,声音压低了些,“我闺名莺莺,你呢?”

  莺声婉转,我心里点头,虽说声音说不上清越动人,可身段体态确是“婉转柔美”,用“莺”字算得合宜。

  “同姐姐一样,也是叠字。”我学着她的模样压低声音道,“漱石枕流,就是那个漱字。”

  “任漱漱……虽不见得用词华丽,叫着却顺口。”沈莺莺歪头想了想,伸手来牵我的手道,“那我就叫你漱漱了,宫中日子长久,有你守望相助,想来能好过不少。”

  我拍拍她的手背,应和道:“有姐妹一块儿陪着说笑,的确比孤孤单单的好过多了。”

  沈莺莺莞尔一笑,不胜柔妩。

  之后又说了些闲话,直到绿玉带着掖庭的新宫女收拾好宝缨阁,我陪着沈莺莺喝了杯茶,这才离开。

  待出了瑶倾宫,我转头望了腰诗情,见她虽跟在我后头,目光却一直盯着地面,是以扬眉笑了笑:“你在正经时候素来巧言,时常凑趣,今天却像锯了嘴的葫芦。怎么,你也疑虑不已?”

  诗情回过神,讪然:“回小主,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您。奴婢向来听小主说‘收拢人心无需拘于身份’,但小主如此逢迎,只怕沈小主性子率直开朗……无所助益。”

  助益?我低头抚了抚鬓边的珍珠花扣,轻声说:“你高看她了,我从来也没盼过她成为助益,别为了一己之私来害我,已经是烧香拜佛了。”

  诗情闻言,愣了愣。

  “这次选秀,真正入宫成主子的都有谁?”我望着她问。

  诗情缩了缩脖子:“奴婢……不太清楚。”

  “你不清楚我却清楚。”我的手交由她托着,一边慢吞吞地沿着长街往宓秀宫走,一边缓缓道来,“鸿胪寺卿嫡女宁氏,我在储秀宫时和她见过几照面,生得天姿国色,只可惜让她踩低奉高的性子拖累了气度,八分容颜也减作六分。偏偏她自持美貌,望颇高。我与她别说交好,不交恶已是不易,再者她爱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,万一日后式微,这样的人交好终归是一处隐患。”

  “余下的郭氏和姒氏,出身太低,”我眯着眼睛,瞄向了远处的落日,“郭氏父亲是一介商人,在储秀宫时她自认不比官宦家女儿,处处谨小慎微,若不招惹她狠了怕也难引她使力。姒氏之父一介州判,虽不知其人如何,但与姒氏同屋的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,她却能安然无恙熬到殿选,要么真柔顺,要么真能忍,不管是哪一种,尚未见过真富贵的人,不可贸然相交,不然天下也不会有‘升米恩,斗米仇’的说法了。”

  诗情顺着我的话想了一会儿,恍然:“所以小主是想让沈小主与宁小主对上?”

  “倒也未必要对上,能不起冲突是最好。”我摇摇头,“但若是对上,我素来不擅长与人争论口舌,也只能能者多劳,麻烦莺姐姐了。”

  不知是不是我对未来的这份“悲观”惊到了诗情,她听完这番话沉默了好一会儿。半晌后,我才听见她讷讷地回:“……小主骗人。”

  我挑挑眉:“哪里骗人了?”

  “小主还说自己不是什么都知道。”诗情佯装忿忿地吐槽我,“这不是明明就是什么都知道么?”

  我“噗”地笑出了声:“哪里,我不就真的不知道沈常在的闺名?”

  诗情瞥了我一眼,满脸地不敢苟同。

  我也随她去了,只是再抬眼望向这漫长的宫道时,突然觉得这铺天曳地的朱墙无趣得让人疲惫。

  “的确是有助益……任氏一族是我最大的助益。”我喃喃道,“也无怪乎我只要活着站在这里,就是她们顶顶在意的心腹大患了。”

  “这地方,是真的有意思,也是真的没意思。”

  

  

  ——TBC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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